大明风华

大明风华：“文”不厌精，“笔”不厌细

李翼。

眼下介绍古代生活的书很多，通常都是为了穿越作准备，给予技术指导的，或者是那种理论性较强，各种分析对比的，也有简单介绍一下古代各地风俗习惯，就好比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请书一般……而在这其中，陈宝良老师所著的《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一书，还是有其很鲜明的特色与个性在，首先时间与地点范围很明确，另一方面也不是那种浮光掠影式的介绍，更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古喻今，搬出自己的一套理论来，而是非常详实，“文”不厌精，“笔”不厌细的列举和讲解关于明代城市的方方面面，与来龙去脉。

全书共450页左右，32万字，排版合理，装帧典雅，共分六大章节：城市风景，衣食住行，礼下庶人，市井民俗，从庙堂到江湖，飘摇的传统。比如第一章城市风景中，既有街市行纪那样的整体描述，比如开头一段话就简单列举了各学科对于城市的定义：“在地理学家眼里，城市是个像山岳一样的自地面升起的突出物；在历史学家看来，城市始终不过是一个政治单位；到了统计学家那里……”，这样的总述既能包罗万象，不偏不倚，也不至于太过理论化，给人掉书袋的感觉。

除此之外，第一章里还有《城里人与乡巴佬》这样更“接地气”的小节，从鲁迅小说中的阿Q聊起，明代的农民跟阿Q这样的清末农民也差不多，然后笔锋一转，就转出一个问题来，那么，城里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形象呢？

接着就是言简意赅，清晰明了的罗列出明最喜爱的城里人的“众生相”：有徽州商人，有相公，后生，孝子，清客，时妓，老妓，老龙阳，和尚，花子……接着再比较他们与“乡巴佬”的本质上的差别，再谈明代的人口流动越来越频繁。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厚此薄彼，只是客观的陈述历史事实罢了。

紧接下来的各章节，结构与风格也大致如此，夹叙夹议，比较平衡，不会像绕口令报菜名那样只是单纯的列举，也不会有太多的理论，搞得跟开会一样。而且《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这书中最主要的一个论调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一反元俗，回归唐朝的各种风俗习惯，而且在这个基础上事无巨细，分门别类的设立各种标准规则，本质上要把国民分成三六九等，在各个方面不能轻易越规逾矩，从而安份守己，不可造次……而这些林林总总的规矩，从另一方面也让本书中的内容越发的细致。

但哪里有压迫和约束，哪里就会有反抗，明代中后期，随着皇家与特权阶级自己开始不守规矩，放松标准，整个社会由上而下，由表及里，也越来越反抗既定标准，追求个性解放，甚至是有一种人人平等的模糊概念，和理想。

经历了数千年文化积淀和数百年和平昌盛，又刚刚开始接触世界上纷杂繁复的其他文化——晚明，无疑是中华文明发展的一座高峰，无论是在先进性和多元性上都登峰造极。

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当时百姓的生活方式上，明朝时几大繁华都市中的达官显贵、普通百姓、贩夫走卒，都过着充满活力的丰富生活。

而这一切，都被这本《大明风华》全盘打捞并定格纸上，将一个活色生香的大明展现在了我们眼前。

本书的作者陈宝良是著名的明代社会史学家，他的多部作品被海内外名校指定为参考用书，学术影响十分广泛。

作者扎实深厚的学术功底也在本书中体现了出来：思路严谨、史料翔实、面面俱到，不仅展现了我们可以想到的衣食住行、社交礼仪等方面，还有一些非常细节之处体现出来的明代品格，如当时流行的笑话、旅游的方式、文化变革下的冲击等等，读起来分外新鲜有趣。

给我感触最深的是“城里人与乡巴佬”一章。

在当今的互联网时代，生活在农村的人生活方式与社会认知早已与城市人口趋近：耕作了一天的老农回到家里也可以端着手机刷短视频；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也可能知道星巴克和最新的电影…

然而在明代，城市中的繁华生活丰富多样到超乎想象，乡下人却仍旧过着千百年如一日的劳作生活，他们偶尔进城的体验简直和穿越也没什么两样。

眼花缭乱的城市给乡下人带来的震撼与不适和城里人对乡巴佬的自矜与不屑被作者描绘得十分精彩，厚重沉稳的笔调配合恰到好处的史料摘引，让读者感慨万千的同时又能收获满满的史实知识。

还没有被满人铁蹄踏破山河，在欧洲列国眼中高不可攀的神秘印象也尚还没有破灭的晚明，仿佛绚烂烟花最后的几响璀璨落幕，在未被侵扰的纯中式文化史上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结尾。

本书的装帧也非常出彩，全书彩印了近百幅精美插图，众多明代的名作名画配合着作者讲解，将一个充满了烟火气的明朝世界铺展开来，观感极佳。

著：陈宝良

出版：岳麓书社

记得有位作家说，如果可以穿越回去的话，他想回去宋朝。那是一个文人的黄金时代，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而我作为一个升斗小民，如果穿越，很想回到明初，感受大明风华。

《儒林外史》第九回，店家邹吉甫的父亲说，在洪武爷手里过日子，各样都好，两斗米做酒，足有二十斤酒娘子。这是百姓朴素的心声。

洪武时代，作为老百姓，无论是种田还是经商，税收都是三十税一，且日常婚丧嫁娶使用的生活资料和从事农业生产的工具还是免税的！普通百姓如果认为某个官员有贪腐行为，还可以凭朱元璋的《大诰》捆绑官员去上京告状，沿路不得阻拦。

而本书以史料精华为本，近百幅精美插图画卷，从城市风景，衣食住行，“开门七件事”再到庙堂江湖展现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明朝，全景式写作，人物群像跃然纸上，最后再以论述当时时代的变迁，让读者再次领略大明风华。

明代的城市远超同期的欧洲规模，如北京，南京，苏州，杭州，开封等大多人口超过百万或接近百万。

明代城市文化的繁荣，得力于雕版印刷业的发达。明代全国有四大书市，即北京，南京，苏州，杭州。

百业也兴盛，集市上人头攒动，市声鼎沸，最穷的市民也可通过市场取得生活必需品。

胡同里弄，世俗相邻，在中世纪城市向近代城市的过渡阶段，仍然有着密切的亲情关系。

为商人，相公，后生，农人等各色人物描绘了城市乡下众生相，

衣食住行也有相应的指南，不同等级，不能混同，否则会触发法令。如庶民百姓不能穿锦绣一类的衣服，当然后来在明中后期也有变化，所以如果穿越带上这部书仔细研究一下。

至于官员的袍服图案上的飞禽走兽，明人做了“服色歌”来加以分辨。文武都有。如果在外遇到了就知道这是几品大员了。

其中《文官服色歌》：“一二仙鹤与锦鸡，三四孔雀云雁飞，五品白鹇惟一样，六七鹭鸶鸂鶒宜 ，八九品官并杂职，鹌鹑练雀与黄鹂。”

内容丰富的服饰文化反映了当时的传统等级制与礼教特征，也可以说是明代穿搭小红书了，日常须要熟知的，这可都是写入《大明律》的，否则不小心逾制了可不好。

由于朝贡制度的存在和海外贸易的发展，产自荷兰，暹罗等地的西洋布料也大量涌入中国，秦淮八艳的董小宛就曾用西洋布做了一件轻衫，穿上后，“不减张丽华桂宫霓裳”，楚楚动人，引起一时轰动。

其实在另一本讲述美洲银矿波托西的书中还有由于白银贸易，当时美洲以穿中国丝绸为时尚，也算是东西方互通吧。

至于吃，明初由于朱元璋提倡俭朴且定下制度以身作则，是以当时的城市饮食上都是俭素的。明中后期在饮食上才日渐奢华，一次城市宴会杀鹅30余只也是有的。

想知道皇宫里那时吃什么不一样的么？既有制度上的烹龙炮凤（就是用雄雉鸡代替凤，牡羊代替龙）也有鸟脑制成的豆腐，更有根据当权者喜好而定的吃食，隆庆皇帝喜欢驴肠，“九千岁”魏忠贤喜欢狗肉。

到了民间就是接地气的东西了，那时候也是北人吃面食，南人吃米饭。广东“荷包饭”不知现在什么样，看那时做法就感觉很好吃的样子，“用香粳米加上杂鱼, 肉等，用荷叶包裹蒸熟，表里香透，称荷包饭。“

从明初到明中晚期的诸多变化，也表现了晚明城市的变革，读其中的点滴，看图画，仿佛眼前人都活动起来。大航海时代，如无一些内忧外患，这些城市生活或许会更加有活力吧。

如果把中国的封建社会比做人的一生，那么我想，明朝应处于已经走上人生巅峰并开始走向暮年的中壮年末期。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许多保存较为完好、留存至今的古建筑、书画真迹、古董物件等，多数来自于明清时代。这让我们能够直观地了解和感受明朝这个社会经济文化处于特别的历史发展时期、国力鼎盛、文明成就斐然的朝代。

随着经济文化的发达开放以及外来文化的冲击，明朝人对于生活的追求较之于前朝上了一个台阶，特别是晚明时期的大家士族，有学者曾评价他们对文化和生活的追求是一种“极致审美”。

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美学家李渔曾著有一部《闲情偶寄》，对衣食住行娱乐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也成为时人追求极致生活美学的代表。

众人皆知宋代画家张择端所画的《清明上河图》，但其实明代画家仇英也画了一幅更长幅的《清明上河图》，突破了清明节的限制，比张择端的画作增添了更多喜庆和享乐的场景内容，也展现了明代江南社会热闹繁华的街市生活景象。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明帝国社会稳定，经济文化繁华，人们家中宽裕，因此更关注享乐，对生活有了更高的追求。

知名历史学者陈宝良教授的《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一书，以丰富详实的史料为基础，配以近百幅反映明朝风物的经典古画作品，聚焦于明朝的城市生活，从衣食住行、娱乐、民俗、文化等方面切入，还原当时的达官贵族、文人大夫和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形态，展现出一幅立体化的大明帝国繁华盛世图景。

要了解一个社会是否经济繁荣，就要到城市里、到街市上转一转、看一看。

明代的城市有了长足的发展，整个城市有着系统的规划，街道铺设采用石板，干净整洁。而在清朝后期，即使是北京城的主干道也是烂泥满地、尘土飞扬，与明朝相比反而退步了。

明朝的城市里，各行各业生意兴旺，街道坊市和路桥集市繁华喧闹。兴旺的人气来自于城市规模和人口数量。

当时曾有中外人士统计过，明代的城市总数有1720个，其中府城有150多个，州城有200多个。像北京、南京、杭州、苏州、开封等在当时是大城市级别，人口数超过或接近百万，远远超过当时的欧洲国家城市人口标准，可以说是国际大都市了。因此著名的历史学者卜正民曾说道：明朝时期的世界中心是中国而不是欧洲。

明代有不少外国人来到中国做生意、文化交流和考察情况，也留下很多史料记录。葡萄牙人克路士在《中国志》中写到：广州城内的大街比里斯本的新铁市街还要宽；商人的大街是最主要的大街，两侧都有带顶的通道。

这种“带顶的通道”不就是岭南特色的骑楼？可以给行人遮风避雨防晒，如今在广州的老城区北京路、上下九一带的商业街道上仍有保留并发挥着作用。这让我一瞬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似乎跟五六百年前的明朝人处于同一天空下。

虽然中国作为农耕大国，一直以来社会和朝廷都倾向于重农抑商，但到了明代中期后，商人在经济实力的支持下，社会地位逐渐提高，也开始追求风雅，成为文化娱乐消费的主体。

明代的街道商铺类型繁多，有茶楼、酒楼、面店、杂货店、绸缎铺、衣服店、香铺、当铺、书铺、南货店……丰富的商业环境给人们提供了大肆挥霍尽情享乐的机会。

苏州城里有古董店，环境装饰清雅，出售一些小古董，却多是赝品，骗骗路人游客。这不就跟现在的那些景区工艺品店类似？常以一些价值不高的工艺品或“古董”标个虚高的价格来忽悠游客购买。看来奸商古今都有，骗人敛财的套路也从来没有变过。

现代人过夜生活已经很普遍，在明代的街市晚上也有夜市，繁华喧闹“如昼日”。有首诗《北关夜市》写道：“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国流传直至今。”到了上元灯节，还会搞长达17天的灯市，“从早到晚，为灯市；从晚到早，则放灯”，这是通宵营业的节奏啊。

而在唐朝，虽然也十分繁华强盛，但在都城长安的晚上会实行宵禁，只在坊内可以进行商业活动，相比之下保守很多，而明朝才是真正的开放。

雕版印刷术的发达以及八股科举考试的实行，使得明代的城市文化发展愈加繁荣。当时全国几大印刷地的书籍都会在北京发售，市场上也有不少书店。在全国范围内也逐渐形成了书市这种专业市场，有北京、南京、苏州和杭州四大书市，书籍买卖十分兴旺。

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明代文化交流的繁盛和文化水平的提升。同时，文化传播的范围也进一步扩大，读书识字不再只是少数人享有的特权，而是进入到市井之中。在明仇英的《清明上河图》里就可以看到街道旁的书店在做生意的情景。

仅从书中“街市行纪”这部分关于城市商业的叙述和有关史料的显示，我们就可以看到明代社会市井众生相和经济文化发展的状态。

除了城市商业，作者围绕明代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了描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从庙堂到江湖，众生百态，风物民俗，构成一道风华正茂的大明城市风景线。

物质经济的发达开放，必然会给思想文化带来巨大影响并出现无法控制的冲击和转变。作者在最后一章“飘摇的传统”里写出了繁华背后的不堪与无情。

明中后期，社会生活出现巨大变革，“事实上是一种从务农、勤俭、质朴向逐末、浮华、浮文的转变”，并引出越礼逾制的浪潮，文人追求个性自由，士大夫阶层日趋腐朽没落，不同阶层之间出现互换互替，等级差异观念日渐淡薄。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方之端，已经开启了世界航海大时代，资本主义正在萌芽、成长、侵入。在繁华的背后，是大明帝国也无法阻挡的历史车轮和海外浪潮，新文化与经济形态对一个强盛帝国的冲击悄然发生。

但仍然过着天堂般生活的晚明人也许还沉浸在《牡丹亭》的凄然爱情和《金瓶梅》的靡靡情色中，绝大多数人对于纷沓而至的社会变革一无所察。

只有当一次又一次追求“均田免粮”的农民起义冲击到君权和乡绅豪强的田产时，他们才开始思考，如何不伤筋动骨地改变一些制度与观念，才能维护眼前的经济利益和社会繁荣，以继续奏响这曲盛世繁华乐章。

而此时的大明帝国早已摇摇欲坠，气数将尽，终究要走向落幕。弦断音绝，多少风华绝代，亦如云烟过眼。